来源:健康报 时间:2013-08-16 09:01:24 热度:662
□本报首席记者 曹 政□
李平说,她就想知道一个结果。尽管这个结果可能会让她更加痛苦。
十多天来,这位年轻的农村母亲,一直生活在悔恨与愤怒交织的情绪中。8月初,富平县妇幼保健院妇产科医生张素霞因为涉嫌贩卖婴儿被警方刑拘,3个孩子被解救。李平这才想起,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
如此轻易的放弃
2007年,李平被送到待产室。因为自己的姐姐和时任妇产科主任的张素霞认识,因此受到了额外的关照,如帮忙联系救护车什么的。一切顺利,李平有了一个男孩。
没想到两天后,张素霞来到病房,严肃地告诫李平和她的家人,马上去给孩子做检查。“她说,你看娃一哭,嘴唇发青发紫,娃儿心脏不好,赶紧去做个检查。”李平回忆说,当天中午她的丈夫就抱着孩子去县人民医院挂号拍片,取回单子后顾不上再找别的医生,直接送到了张素霞手里。
张素霞拿着片子,一边指点着,一边对李平的丈夫说:“你看,这里不对劲,是先天性心脏病。”面对这位被公认技术最好的产科医生,李平一家对这个结论没有表示任何怀疑,而是对如何应付这一难题惶恐不已。
张素霞说:“你们把孩子抱回家,少则几天,多则半年,就会离开你们。到时候你们会更难受。我给你们找个人来处理。”
考虑了一晚,李平一家选择把孩子交出去。
到公安局报案时,李平才发现,还有50多个家庭和她有着相似的遭遇:她们都定期做产检,产检结果显示孩子都很健康,最后却被张素霞告知孩子有病,养不活。
张素霞通过这样简单的过程就能得手,让多位在北京、西安等大城市工作的医生觉得匪夷所思。事实上,家长只要对张素霞的说法稍加质疑,就可能发现问题。这起贩婴案第一个报案的来国峰,就是妻子到富平县另一家医院检查,并未发现患梅毒或乙肝后报的警。但在长达数年的时间里,不仅没有任何孩子家属向医院提出质疑,反而都不约而同地在出院后丢弃或者烧毁了当时的病历资料,这也导致现在的查证工作难度颇大。
李平没有收到立案的消息,她只能每天都去打听自己的报案有没有最新的消息。
农村家庭的恐惧
富平是国家级贫困县,村落之间,广阔的玉米地一望无垠。尽管有年轻人外出打工,但村里许多人依然靠天吃饭。传统的村庄里,“斯巴达式”的生育观念不可撼动。
李平说,她的婆婆当时有顾虑,如果把生病的娃抱回家,最后养不活,村里人就会笑话她家。她怕家人和自己今后的生活遭人非议,也怕缺陷儿在后期手术时带来的风险和经济负担。
富平县人民医院一位退休的产科老医生说,在她的印象里,农村出生缺陷儿的成活率明显低于城镇。“特别是贫困地区的农村家庭,第一感觉是羞愧和负罪感,有的母亲甚至都不愿看到自己的孩子。哪怕有些经矫形、修补后可健康存活的缺陷儿,也常会被家人遗弃。”
封闭村庄的舆论压力,未知的经济支出,让李平一家感到恐惧。而这种恐惧,并非只有李平能感受到。
在富平县薛镇,祁昆峰家的双胞胎被张素霞以先天疾病为由骗走,幸运的是,孩子被警方解救。得知消息的媒体涌到祁家,有记者问祁昆峰:“假设事情真如张素霞所说,小娃生了很快就活不成了,大娃长大不是脑瘫就是傻子,你会怎么办?”
祁昆峰沉默不语。
记者:“如果政府把娃后半生管了呢?”
祁昆峰说:“不光是钱的问题,有缺陷的娃在社会上会遭受歧视。学不好上,工作不好找,生活会很痛苦。”
记者:“如果政府尽量解决了问题,应该能留下孩子吧?”
祁昆峰反问道:“如果孩子的病一直治不好,岂不是痛苦一生?”
从目前警方披露的调查显示,张素霞正是利用了农村家庭对缺陷儿的恐惧。她费尽心思篡改病历,伪造证明的目的也在于此。但是,能够轻松获得孩子的控制权,利用恐惧还只是第一步。
被默认的灰色程序
李平至今还记得,作出放弃孩子决定之后的次日早晨9时,一名穿着灰色上衣的老头,跟着张素霞一起进入产房。“从进来到出去一句话也没有说。”李平说。张素霞提醒说要50元的“处理费”,慌忙中,李平的丈夫从钱包里零散凑了50元,递给了老头。
尽管对于死婴的处理,医疗机构通常都有严格的制度,对于家属想抛弃的缺陷新生儿,医院都会想方设法交给家属,不允许医护人员私自处理。
但李平一家对于张素霞明显不合理的处理过程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一方面是对于“熟人”张素霞的信任。“她是我姐介绍的,不相信她就是不相信我姐。”李平说。
这样的处理程序在富平县已运行数十年,其“合理性”已被默认。
2001年,家住富平县美原镇的郑先生的妻子在县妇幼保健医院作产前检查时,发现孩子腿部畸形,决定引产放弃孩子。
郑先生回忆,妻子做完引产手术后,张素霞征求了他们的意见,问孩子是要自己处理还是交由她帮忙处理。在收取了100元“处理费”后,一个穿着蓝大褂的老头来到产区,用塑料袋装走了小孩。
事实上,这样的程序并非张素霞的“独创”。家住富平县庄里镇的小黄告诉记者,她在3月30日产下一女婴后,新生儿科医生周某告诉她,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并主动带着孩子前往富平县人民医院复查,回来后口头向家属确认了先心病的诊断。
小黄说,周医生当时告诉自己,放弃吧,与其看着孩子死在自己手里,不如处理掉。在被劝服之后,小黄的丈夫在一份没有公章的“病危通知单”上签了字。之后,一个老头来医院抱走了这个新生儿,小黄丈夫付给他150元“处理费”。
对于李平和众多家庭来说,在确信自己的孩子“有问题”之后,这种处理方式恐怕也符合他们的需要:不声张,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因此,在孩子被“处理”掉后,大多数家庭扔掉了病历和检查单,就不难理解了。
抛弃病残儿是社会现象
“也不能说这些家庭有什么不对。这是一种社会现象。”富平县公安局一位民警说,抛弃婴儿的事情并不鲜见,不久前,他们刚刚救回了一个背部有肿瘤的孩子。“30多摄氏度的高温天气,孩子就那么被扔在野地里,要不是路人报警及时,估计就没救了。”
这位民警所说的“并不鲜见”,在西安市西安北方儿科医院也多少得到了印证。这家专门负责全市范围内弃婴、弃儿体检和救治工作的医院曾做过一项统计,2010年7月至2011年6月间,该院共收治了540名弃儿,其中患有各种疾病的患儿为524位。
“中国现在90%以上的弃婴都是病残儿童。”有研究儿童福利的专家认为,这一现象背后深层的原因是医保政策对儿童的保障不到位,特别是对新生儿的保护不足,孕期筛查和畸形预防的家庭指导和培训也存在很多漏洞。如果医保体系能够对这些贫困家庭有充分的支持,家人可能就不会遗弃孩子。
(应采访对象要求,李平为化名)
(责任编辑:秋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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