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健康报 时间:2014-08-22 22:10:38 热度:915
■文/马先松
1995年金士翱(右)在德国讲学期间和同行Deruda合影
九旬高龄仍坚持骑自行车锻炼身体
他被誉为中国麻醉的“学科先驱”,和同道们曾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手术奇迹。
他是推动麻醉学专业进入我国高等教育科目的第一人,不仅促成高等医药院校临床医学类中增设“麻醉学专业”,还作为全国仅有的3位麻醉学博士生导师之一,培养了中国大陆第一个麻醉学博士。
在专攻麻醉之外,他还积极探索“音乐辅佐治疗”在麻醉与危重病医学上的应用。如今年逾九旬的他,仍乐于做一名知识和音乐的薪火传递者。
从外科转行来的麻醉“先驱”
李庄,长江上游的著名历史文化重镇。抗战期间,同济大学西迁在此办学6年,从这里走出了一批日后的医学大家:中国科学最高奖得主、肝脏外科大师吴孟超;全球华人“生物科学奖”获得者、中国遗传学奠基人吴旻……金士翱也是其中之一。
1949年,金士翱从同济大学医学院毕业后进入南京中央医院( 现南京军区总院)任外科住院医师,受到良好的临床医学基本功训练。上海解放后,同济大学急需人才,金士翱于1950年8月回母校同济医学院附属中美医院任外科住院医师,不久担任了外科总住院医师。当时,麻醉医生奇缺,时任外科主任裘法祖为此十分焦急,特意安排金士翱从事并负责临床麻醉。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金士翱报名参加上海第二批抗美援朝志愿医疗大队,开赴前线。由于他们所驻的长春军医大学附属医院外科未专设麻醉医生,金士翱和该院一位胸外科医生被指派负责筹建麻醉小组,这是他走上专职麻醉医生的开始。
1952年回到上海,金士翱随即来到上海医学院附属中山医院师承我国现代麻醉学奠基人吴珏教授学习麻醉。一年的时间,金士翱就成了基础扎实,且内、外科临床技能俱佳的麻醉医师。吴珏教授有意留他在身边当助教,金士翱却急切地想回到同济去改变那里临床麻醉落后的现状。1953年,金士翱进修结束回到同济医院,随即建立麻醉学组,外科主任裘法祖腾出自己的工作室给学组办公。
在金士翱的主持下,同济医院麻醉学科进入全面发展阶段。许多手术不再因缺少麻醉而受到限制;麻醉和手术后并发症也大为降低。一些大型开胸手术如肺切除、二尖瓣狭窄闭式分离取得较好效果。
1955年同济医院迁驻武汉,1956年6月,医院麻醉科正式成立,不仅担负全院乃至全省抢救和麻醉业务,而且接收各地送来的麻醉师培训。1962年,金士翱晋升为副主任医师。当时,全国麻醉专业高级职称人员不到10人。
1964年5月,全国第一次麻醉学术会议在南京召开,金士翱在大会上所作的“主动脉移植手术的麻醉经验”报告,首次报告了采用降低病人体温和人工控制低血压措施应对手术中阻断主动脉引起的一系列病理生理改变的良好效果,引起出席代表的关注。
在临床麻醉中,金士翱和他的同道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手术奇迹,重伤工人的抢救、下乡巡回医疗都少不了金士翱和他的同事们的身影。1979年后,武汉麻醉学专业委员会和湖北省麻醉学专业委员会先后成立,金士翱教授被推选为主任委员。1984年,金士翱被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为博士研究生导师,是当时全国仅有的3位麻醉学博士生导师之一。
改革开放后,有着悠久外科传统的同济医院在全国率先着手人体器官移植的实验和临床研究,并建立中国首个器官移植研究所。裘法祖教授任所长,夏穗生负责移植手术,金士翱负责移植麻醉。课题组确定的课题是“原位肝移植”,这在当时是世界性的难题。原位肝移植麻醉极其复杂和困难,如何控制风险和保证病人的存活是麻醉医生面临的极大挑战。金士翱经过多次实验和研究,应用羟丁酸钠(γ—OH)、地西泮、氯胺酮和肌松药加拉碘铵组成的复合安定镇痛麻醉方法,不仅麻醉诱导顺利,还对肝功能损害少、对心血管功能影响小,且苏醒迅速。金士翱由此写成论文《7例原位肝移植的麻醉体会》,成为《中华麻醉学杂志》1981年创刊号刊登的刊首论文。随后,他又用德文、英文撰写肝移植麻醉相关文章,发表于德国麻醉学杂志《Anaesthesist》,引得德国、法国、比利时等国家的研究机构和教学医院来信索取单行本。这篇论文也是中国大陆第一篇被SCI全文收录的麻醉学文献。
中国麻醉学科建设的推动者
上世纪80年代,麻醉学已形成自身的理论和技术体系,许多发达国家将麻醉学与内科学、外科学等并列为二级学科。我国随着临床医学的迅速发展以及需手术治疗的危重病人的日渐增多等,对麻醉学专业人员的要求愈来愈高。而客观存在的现状是,麻醉医师质和量远远落后于现实的要求。一些医院因缺少麻醉医师而使手术推迟,甚至导致无法开展外科手术,更有一些医院因麻醉质量不高而使麻醉意外或事故层出不穷。
金士翱深知,造成这种局面的根源在于:我国没有麻醉学专门人才的培养机制,麻醉人员多由医生、护士转行而来,高层次麻醉人才的培养无从谈起。心急如焚的他苦苦思索着、探寻着,从调查研究入手,收集资料,寻求良策,撰写成《走我国自己道路,解决麻醉科后继乏人问题》一文,准备呈报有关部门。
时机终于到来。1987年初,国家教委一位部门负责人到武汉调研,金士翱不请自到,他和另一名麻醉学教授当面陈辞,提议在高等医药院校建立麻醉学系。这位领导被两位教授的建言感动,当即邀请金士翱参加3月份国家教委将在南京召开的全国普通高校医药本科院校专业目录预审会。会上,金士翱作了《走我国自己道路,加速培养高级麻醉学专业人才》的专题发言,引起与会者的共鸣。5月份,杭州召开的正式审定会,确定在临床医学类中增加“麻醉学专业”的设置,并委托金士翱等3位教授编写麻醉学专业的培养目标、主干学科、主要课程、授予学位等。他们夜以继日,很快完成任务。随后,我国10余所医药院校开设麻醉学本科专业,并面向全国招生,每年培养专业麻醉医生1000余名。
如今已是美国NIH医院麻醉科副主任医师的苗宁是金士翱的第一个博士研究生。1987年5月,苗宁将举行课题论文答辩,金士翱十分重视博士的质量和水平,他专门请来自己的老师、中国第一代麻醉大师吴珏任答辩委员会主任,并请来一批全国著名的病理学、生理学、神经外科学、麻醉学博导任委员。论文获得通过,苗宁成为中国大陆第一个麻醉学博士。
从1981年至1996年,金教授共培养了16名博士、硕士研究生。这些学生当今已是国内外麻醉学界的精英,活跃在中国乃至世界麻醉医学教学和研究舞台。
中外麻醉学术交流的使者
上世纪70年代末,中国医药界旋起一股“针刺麻醉”之风。这股风也刮到了欧美,国外的同行们想到中国来看个究竟。同济医院在德语国家有较高的知名度。一时间,到同济医院考察针刺麻醉的国外医学团体络绎不绝。金士翱既是麻醉专家,又精通德语和英语,是医院委托的主要接待专家。每次介绍中,他总是坦诚相告:针刺麻醉是中国的传统医学,目前主要是基础研究,的确取得了一些成果,而临床实验只是选择某些浅表性、局限性病例,并且以病人的自愿同意为前提,绝大多数手术采用的仍然是现代常用的硬膜外麻醉或全身麻醉。金士翱领他们参观手术,访问病人。国外的同行因此明白了“针刺麻醉”是怎么回事。有位德国麻醉专家说:“看来针刺麻醉的确可以减轻疼痛感,用于配合药物使用,也许可以降低手术中病人麻醉药物用量,我们回去后可以试一试。”还有位学者就针刺麻醉专程来到武汉访问金士翱,回国撰文发表在德国《医师报》:“中国的麻醉并非只用针刺麻醉,在许多适应证情况下,金教授还是施行西方常用的气管内麻醉方法。”由此,消除了西方同行的诸多误解,也使金士翱清楚地意识到:中国的麻醉事业的发展是离不开国际技术借鉴与交流的。
随着国门的进一步打开,金士翱成了一位沟通中外麻醉医学交流的学术使者。
1982年10月德国萨尔州萨尔州大学医学院举办“中国周”活动,受德方邀请,中国政府派医学代表团参加,这是1972年我国与德国联邦政府建立外交关系10年后首次派出医学代表团,金士翱被卫生部指定为代表。金士翱被邀请在大会上作《中国麻醉学发展概况》的学术报告,这是德国专家首次聆听来自中国关于东方医学的报告,反响极大。“中国周”让德国知晓了中国卫生科技的发展,也认识了中国的医学专家。
两年后,金士翱再次出现在萨尔州大学医学院的学术报告厅时,已经是这个学校的客座教授了。他以一口流利的德语先后作了《中国医学教育》、《硬脊膜外阻滞麻醉经验》、《原位肝脏移植的麻醉》等学术讲座,深入浅出,幽默风趣,好评如潮。萨尔州报1985年2月1日大篇幅报道了学术报告盛况。奥地利维也纳大学闻讯,特地邀请金士翱前去讲学、访问。讲课之余,金士翱抓紧时间向德国同行学习,或进行切磋、交流。交谈中,德国麻醉师反映,在施行硬膜外麻醉中普遍感觉层次不易把握。金士翱观察发现,德国所用麻醉针过于锋利,穿刺中难有层次感,而中国的麻醉针利钝适中,他即电告国内邮寄50根送给德国同行,他们使用后,连声称赞“中国技术实用”。
金士翱学识渊博,为人谦和,深为德奥两国同行尊重。在他的牵线搭桥下,同济医科大学先后与德国萨尔州大学医学院、杜塞尔多夫大学麻醉学研究中心、奥地利维也纳大学医学院麻醉学研究所建立教学与业务合作。1994年中德在武汉召开“中德心血管病学和麻醉学研讨会”,金士翱和德国Erhard Hrtung教授为共同主持人,时任德国总理科尔和时任中国卫生部部长陈敏章分别发电致贺。
金士翱鼓励、支持研究生参加国际学术交流,并积极为他们创造条件。1987年9月,第一届中日临床麻醉学研讨会在京举行,金士翱带领苗宁、姚尚龙、魏华锋、钱晖4名研究生参加。会上,4位年轻人踊跃发言,善于提问。当与会者得知他们是金士翱的研究生时,无不啧啧称赞。第二届研讨会在东京召开,金士翱派研究生魏华锋出席并在大会作学术发言,再次引起关注。日本组委会主席小坂二度见教授建议第三届中日麻醉学研讨会在武汉召开。1991年,金士翱主持在武汉召开的第三届中日麻醉学研讨会,他的研究生悉数出席,会议圆满成功。
辅佐音乐治疗的探路人
金士翱的书房、客厅、卧室中所有能放书的地方,一半是麻醉专业书籍,另一半则多是古典音乐资料。作为一位专业麻醉医师,金士翱对音乐尤其是西洋古典音乐鉴赏水平之高,曾令许多人赞叹。他在维也纳讲学期间,前世界麻醉医师联盟(WFSA)主席O.Mayrhofer教授特地邀请他到贝多芬创作交响曲“欢乐颂”的Baden bei Wien小镇访问和做客。
金士翱与古典音乐的情愫产生于76年前。那时,他15岁,还是一名中学生。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路过英国驻重庆的大使馆,里面正放着音乐,这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便驻足聆听,越听越觉得好听。考入同济大学后,他又听到这首乐曲,并且知道是贝多芬创作的第六交响曲“田园交响曲”。后来,听一些高年级的同学唱舒伯特艺术歌曲,如《流浪者之歌》、《小夜曲》、《菩提树》等,觉得不仅仅好听,而且因为歌词是德语有助于提高德语水平,从此,他对西方古典音乐开始入迷。同济医学院内迁武汉半个世纪,为保留同济传统,他和几位志趣相投者组建“爱乐小组”,举办古典音乐欣赏150余场,参与者超过1万人。
金士翱起初对音乐的痴迷只是出于一种乐趣与情趣,但随着对麻醉技术娴熟的掌握,他开始思索音乐与疾病治疗的关联。这一思考也启迪了他的学生张咸伟博士等。10年前,他们开始了“麻醉与危重病医学中的辅佐音乐治疗”的探索。
麻醉可以镇痛,音乐能否镇痛?答案是否定的。那音乐可否减轻疼痛感?这需要事实证明,更需科学的论证与解释。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真正具有科学意义的“音乐治疗”兴起,美国成立“音乐疗法国家协会”(NAMT),有些大学和音乐学院开设了音乐治疗专业,学生毕业后可获得“音乐治疗医生”资格。金士翱和张咸伟坚信:从麻醉与危重病医学去研究“音乐辅佐治疗”会很有前景。他们初期的研究表明,围术期音乐治疗可以短暂缓解椎管内麻醉下行全子宫切除术的患者术后早期的疼痛,促进术后睡眠,并可提高患者的满意度……
他们列举了许多有趣的例证说明“音乐辅佐治疗”的可行性。战士在战斗中负伤后可以毫无痛感地继续作战,但可能在牙科医生的坐椅上会疼得发抖,前者是“痛觉缓和”,而后者为“痛觉夸张”;一个十分渴望得到孩子的产妇,分娩时比精神恐惧的母亲较少感到疼痛。他们解释说:负责感受疼痛的神经系统非常复杂,许多生理上并不负责感官活动的神经,在人体受到疼痛刺激时也会与痛觉神经一起参与痛觉的传递与疼痛的反应过程,使人痛觉加强;反之,人的神经处于某种特定情况下,痛觉神经传递就会减弱。音乐辅佐治疗就是籍控音乐作为介入性、非创伤性方式以达到治疗效果。音乐是一种与人类语言及其他声音既相似而又不同的特殊信息,被公认为具有影响心理和生理的作用,能使人放松、快乐,达到抚慰、治疗作用。
他们的相关论文《麻醉与危重病医学中的辅佐音乐治疗》在2006中国医师协会麻醉学医师分会麻醉与危重医学年会报告后一直不断受到关注。不过,金士翱多次强调:音乐虽有某种神奇力量,但在临床医学中不宜作为疼痛的单一或首选治疗方法。(本版图片由金士翱本人提供)
■采写手记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应邀来到金士翱教授的住所。这里正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音乐欣赏讲座。主讲人正是91岁高龄、被誉为中国麻醉“学科先驱”的金士翱教授。听讲者是他的徒子徒孙们,每人手上有一份《西洋古典音乐欣赏》讲义。讲者绘声绘色,听者如醉如痴。世界著名交响乐队演奏的巴赫的《赋格的艺术》、莫扎特的第21号钢琴协奏曲K467、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配以高保真音响与大电视画面,使大家身临其境。两个半小时的熏陶,使人仿佛踏进了一座音乐殿堂。
金教授的博士生张咸伟教授告诉我:这样的音乐欣赏会,隔段时日就会举办一次,不少学生都是“金粉丝”,听他的专业课如沐知识之春雨,听他的音乐讲座则是浴心灵之和风。金教授则谦虚地说:追求知识和音乐是我70年前迈入大学时就追寻的目标,今天我只是一名薪火的传递者。
■金士翱小传
1923年10月生于安徽滁州。全国著名麻醉学家、教育家。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务院特殊津贴享受者。
1943年考入同济大学医学院。1949年毕业后任南京中央医院外科医生。1950年回到上海中美医院(同济医院)主持麻醉专科。历任中华医学会麻醉学分会副主任委员、中华医学会湖北省麻醉学分会主任委员。《中华麻醉学杂志》和《临床麻醉学杂志》副总主编。2009年获中华医学会麻醉学分会“麻醉学杰出贡献奖”,2011年获中国医师协会“麻醉学医师终身成就奖”。
■对 话
手术有大小,麻醉无小事
笔 者:作为中国麻醉学界的前辈,您认为如何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麻醉医生?
金士翱:我经常对学生讲,“手术有大小,麻醉无小事”,麻醉医生参与围手术期管理,是手术团队的核心成员之一。如果把手术组比喻成一支乐队,麻醉医生就是乐队指挥。
麻醉技术会不断发展,但原则不能改变。我觉得一个合格的麻醉医生不仅要有坚实的生理学、病理学、药理学基础,还必须掌握手术中保持病人血压稳定、电解质平衡等内、外科技术。同时,还要有高度的职业警觉性,善于分析问题,处理突发事件。
笔 者:您九旬高龄了,身体硬朗,思维清晰,精神矍铄,有什么健身秘籍吗?
金士翱:没有“秘籍”,但有些体会。年轻时我就爱体育锻炼,曾是医院足球队队员和乒乓球队队员。前两年我还骑自行车外出。音乐和跳舞是我的兴趣与爱好,这些都有助于身心健康。此外,我从不大吃大喝。去年年底,我给自己定下3条原则:了解国内外大事,以免糊涂;勤测血压、按时服药,保持健康;欣赏古典,乐度晚年。
笔 者:请您介绍一下“音乐治疗”好吗?
金士翱:准确地说,是音乐的辅佐治疗。研究证实,音乐信号可以改变人的内分泌状况,这就是“音乐治疗”的机理。国外有些医院配有音乐治疗医生。我所在的同济医院,在新建的手术室,手术麻醉前可播放音乐和歌曲,以缓解病人紧张情绪;手术中播放轻音乐,可以缓和手术室紧张气氛,减轻医务人员的疲劳感。医生不是音乐家,但可以通过音乐传递医者的善意。
(责任编辑:秋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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