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健康报 时间:2014-08-15 22:32:55 热度:1022
“我承认我不是一位好医生,我们的医务人员同样可能存在问题,医院也有很多不足,这个社会也会让人不满,我们的世界并不完美,但我始终相信,努力就会有回报,人在干,天在看。只要大家都能存善念,发善心,结善缘,行善事,就会得善果。”
本报记者 胡德荣
“真正彰显学术地位的是所谓的‘江湖地位’,也就是蜕去了官方那张皮后是否还能引领学科方向。我们曾笑言,学科带头人的最高境界是‘他退出了江湖,但江湖依然在传说他’。”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院长段涛说。
段涛说,成立“患者委员会”是一种新的尝试,为的是让患者来主动管理医院、倾听医院的声音,指出医院的不足,促进患者安全和改善医院服务。
对话背景: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院长段涛最近做了两件事,都在业界引起不小的轰动。一是6月25日,他在自己的微信账号上发布“自白书”《院长日记——我承认我不是好医生》,立即引起众多网友的转发;二是8月1日,他在医院里成立了全国首个患者委员会,让来自上海各行各业的13名委员会成员在未来3年中,就医院管理中出现的各种问题进行监管。行医多年,他对患者抱有的那份歉意来自哪些方面?医患失信,他又打算通过怎样的行动来弥合两者的距离?针对这些问题,记者采访了这位个子不高,言谈间却充满人格魅力的段涛院长。
和病人在一起,可以暂时忘记很多烦恼
记 者:作为一位在副院长岗位上工作了8年、在院长岗位上工作了6年的医院管理者,您通过微信承认自己“不是好医生”,同时真诚地向患者致歉,这种做法在很多网友看来有点匪夷所思。您是怎么想的?
段 涛:我是在真诚地反思。跟同行交流时,我常会开玩笑地说,我自己就是一位“三开”教授,即每天忙着开会、开刀、开车。这三者中,最让我困扰的是每天都有大大小小各种会议,占用了很多时间。我们医院接受“三重”管理,即上海市卫生计生委、申康医院发展中心和同济大学,医院内部各科室的会议也都希望我能参加。对于科室来说,有院长的参与和关注,他们的工作开展起来会更加得心应手。对此,我很理解也很无奈:去开会吧,影响临床工作,耽误看门诊;不去呢,对上级部门没法交代,对科室发展也不利。
有时我会“临时”被要求参加一些重要会议,只好暂停门诊或是让同事代诊。其实,每次停诊都会让我内疚,因为我知道这对一些患者来说实在是不公平。他们可能是从外地长途跋涉赶过来的,可能是预约了很久才终于挂上了我的门诊号。在面对紧急情况无法替患者看病时,我有两种办法。一是事先和病人电话沟通,而对产科那些必须定期看诊的病人,我会安排别的医生替她们看病,但仍然会存在一些病人表示无法理解的情况。我曾经遇到一位病人,他也是我一个熟识的朋友。在最后一次来看我的门诊时他告诉我:“下次再也不来你这里看病了,我预约了4次就这一次见到了你!”对这些病人,我始终是心怀歉疚的。
记 者:您在“自白书”中说:“我曾经被病人家属骂过,也被病人家属打过,也当过很多次的被告。”同时,您又说您最喜欢被人叫做“段医生”。这里面看似有点矛盾。
段 涛:虽然看门诊挺累,有时还会耽误吃饭和休息,但对我来说,这反而是一周繁忙的工作日程中我最喜欢的安排。因为跟病人在一起,你可以暂时忘记很多烦恼,不用去面对让人头大的行政事物。虽然累,但很开心,也有成就感。
尽管“两难”情况时常存在,但对我而言,替病人看病这件事必须坚持一辈子。放弃很可惜,一是出于院长任期限制,如果中途放弃业务,丢了技术,那退任下来后该干什么?二是我喜欢做医生,希望能做一位好医生。基于这点,我也不会放弃。所以要论称呼,我更喜欢别人叫我“段医生”,其次才是“段教授”、“段院长”。
记 者:就像您说的,这种专业理想与行政事务之间的冲突,是不是也比较普遍地存在于很多医院院长的心中?
段 涛:曾有人建议我不要看门诊了,就搞行政。我认识的一些院长,也有一部分人放弃了业务。在中国,只有业务能力强的医生才能成为医院管理者,才能让其他医生信服。如果连自己的专业都做不好,如何能做好医院的领导呢?与中国不同,国外的大学或医院可以通过自理的方式,让教授或医生共同参与管理,或成立一些学术委员会、医学委员会等。但中国没有这样的架构设置,主要由医院党政领导班子来决定大小事务。院长困惑的是,如果只把心思放在医院管理上,不去接触病人,那又怎么去有效管理一线的工作人员,怎么去发现医院存在的各种不足呢?
与其被动应付,不如主动将患者服务做好
记 者:近年来,医患关系失去了原来的纯净和美好,变得越来越紧张。您亲自向患者致歉,近期又尝试在院内设立“患者委员会”,其初衷是什么?
段 涛:“患者委员会”的成立旨在开辟医患沟通的新模式,搭建患者与医院沟通的多种渠道。只要做一天的医生,医患之间的这些事情你都得要面对;做一天的院长,你更得要去面对。成立“患者委员会”,这是一种新的尝试,为的是让患者来主动管理医院、倾听医院的声音,指出医院的不足,促进患者安全和改善医院服务。我们希望将医患关系的问题处理提前,预防为先,解决今后不必要的麻烦。与其被动应付,不如我们主动将患者服务做好。
就像之前说,我承认我不是一位好医生,我们的医务人员同样可能存在问题,医院也有很多不足,这个社会也会让人不满,我们的世界并不完美,但我始终相信,努力就会有回报,人在干,天在看。只要大家都能存善念,发善心,结善缘,行善事,就会得善果。
记 者:全国首个“患者委员会”刚一成立便引来议论纷纷:“患者委员会”成员是不是享有看病特权?如做出严重有违诚信和损害声誉的行为该怎么处理?这个委员会会不会只替医院说话?对这些质疑,您都有预期吗?
段 涛:“患者委员会”的委员选举、工作执行、机构设置均独立于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对医院的医疗服务进行外部的独立评价、监督和建议。首批“患者委员会”成员是通过患者个人自荐、互相推荐,从300多位报名者中诞生的:经现场竞选、网络投票等多个环节遴选而出,并民主选举出了主任一人、副主任两人,秘书长一人。首批“患者委员会”成员都是女性,她们都曾是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的患者,平均年龄为35周岁,学历均在本科以上。
“关于我的事,我一定要参与。”这是写入“患者委员会”章程的一句话,也是成员们加入的意愿表达。“患者委员会”不会成为医疗纠纷的挡箭牌,更不得滥用私权。她们都基于公益目的加入,本着诚信、审慎和自律原则开展工作,承诺不得以委员身份开展商业牟利等不适当的行为。
记 者:您曾说过,一个人的成功需要“三个人”的帮助。这“三个人”指的是谁?引入“患者委员会”,是否也为了实现这种协力提升?
段 涛:这“三个人”,一是指点的高人。有高人指点,哪怕是只言片语,也会让你茅塞顿开,终身受益。我希望“患者委员会”的委员多给我们指点。二是相助的贵人。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都可能会遇到提携你的贵人。在很多人的人生经历中,都会有所谓的“99度”现象。你所有的努力就像在烧开水,水温不高的时候你不会有很高的期望,烧到99度时,你就会盼着马上烧开。是的,你只差那么一度,只要有人帮你一把,点一根火柴,就会进入另一个境界。但如果没有贵人相助,可能你一辈子就是99度,甚至这温度还有可能会下降。三是挑战的“敌人”。一个人的成功需要朋友,而更大的成功则需要“敌人”。经过“敌人”的挑战和折磨,你的意志、胸怀、眼界、格局才会上一个台阶。
真正彰显学术地位的是所谓的“江湖地位”
记 者:作为院长,您曾在接受采访时多次谈到“学科带头人的标准”和“学科骨干的标准”。这些标准包括哪些方面?
段 涛:“学科带头人的标准”简单地说就是12个字——全球视野、国际合作、国内领先。我们的学科带头人要做到“身在西夏洼,放眼亚非拉”,学习国际同行的先进技术、创新理念和管理经验,找出自己的差距和努力的目标,不仅要学术上领先,更要技术领先、管理领先,而领先的关键在于创新意识。
我认为,看一个人是否是真正的学科带头人,不仅要看他在位的时候做了什么,更重要的是看他为别人做了什么、为整个学科做了什么,还有他不在位的时候是否仍能发挥学科引领的作用。评价一个人的学术地位,现在国内更重视的是官方的职位。而真正彰显学术地位的是所谓的“江湖地位”,也就是蜕去了官方那张皮后是否还能引领学科方向。我们曾笑言,学科带头人的最高境界是“他退出了江湖,但江湖依然在传说他”。
“学科骨干的标准”就是“5个一”。这“5个一”是一个博士学位、一篇SCI文章、一项国家自然基金、一年海外留学经历、一手绝活。
记 者:听说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对临床医生的SCI文章实行了分类,有这回事吗?
段 涛:关于临床医生究竟是否需要写SCI文章的争论很激烈,临床医生也对它又爱又恨。从今年开始,我们医院确实要实行“医生分类”,即“恺撒的归恺撒,泥土的归泥土”,希望大家能各得其所,各展所长。
具体来说,对临床医生,只考核他看病做手术的量和质就可以了。对临床-教学医生,考核要分为临床和教学两个部分,教学也是绩效,要保证他的收入不能低于只做临床的人。对临床-临床研究型医生,临床工作、临床课题和临床相关的中文和SCI文章都是考核的内容。对临床-科学家,我们会要求他有类似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这样的国家级课题,以及很好的临床和基础研究相关的SCI文章。对临床-管理者,考核要明确职责,明确临床和管理岗位的时间分配比例。对于科学家,全职做科学研究的,高水平的SCI文章和科研基金当然就是考核的主要指标。
要让正确的、科学的理念去影响更多人
记 者:那您如何区别专业与科普?您又是临床又是管理,哪来的时间去做科普?
段 涛:专业就是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科普是把复杂的事情搞简单了。专业是对越来越少的东西知道得越来越多,科普的目的是让大家对很多东西都知道一些。这就是区别。年轻的博士爱拽文,到专家级别就开始要做减法了。一般专业人士是举轻若重,大专家是举重若轻。
自从我开始在微博和微信公众账号发表科普文章以来,基本上是一周发两篇左右。很多同事和朋友也觉得好奇,说你每天那么忙,哪有时间写科普文章和管理心得啊?其实,时间挤一挤总会有的。可以说,我从事医疗、教学、科研和管理的时间一点也没减少,只是从其他地方挤出了些碎片化的时间,充分利用好了而已。比如开会间隙,拿起笔记本和笔,策划下一周的文章;出差的时候,只要带着电脑,无论候机还是乘机,都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写东西。时间挤出来了,内容也就顺着笔流出来了,反正是每天做的事情和思考的问题,不怎么费周折。
记 者:您最近见报多了、上镜多了,对这个问题您怎么看?您如何看待媒体的作用?
段 涛:不少朋友也打电话给我,问:“怎么是你?”“怎么老是你?”他们这么说我是有道理的,因为这不符合我以往的行事风格。我以往坚持“低调就是腔调”,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只做不说,多做少说。后来做了院长,有时不得不高调,但主旋律还是低调。选择开设微博和微信公众账号也不是我主动的选择,一是担心没有时间,二是担心暴露在公众目光之下会遇到麻烦。
开设微平台缘于我在医院中层干部会议时提出的要求。在布置2014年的工作时,我要求医院管理部门和临床科室要根据患者的特点和要求,利用新媒体进行沟通。有人说:“既然你要求我们做,你自己带个头啊!”就这样,我被自己的要求给“绑架”了。现在,我微博上有3篇科普文章的阅读量超过了50万,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既然正确的、科学的理念可以影响这么多人,我坚持写科普就有了动力。虽然是自媒体,但我有几篇文章在微信朋友圈被大量转发后,很快成为传统媒体的关注点。
不创新,毋宁死。宁愿死在创新的路上,也不愿碌碌无为。我们鼓励管理创新、服务创新、技术创新。而创新需要更多的沟通和交流,创新需要鼓励和宣传,好的经验需要分享。自己关起门来说,做不到也没人知道,在媒体上说出来了,不但要去做,而且要做好,做不好的话就等于在打自己的耳光。这种压力给了我自己,也传递给了我们的员工。
(责任编辑:秋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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