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孙 梦 俞 欣□

　　谷雨时节，细雨蒙蒙。记者乘车从浙江省德清县城进入104国道，向南行驶约10公里后转入一条小路，朝山里开去。绿荫渐深，有着“中国麻风第一村”之称的浙江省皮肤病防治研究所上柏住院部出现在婆娑竹影里。
　　上柏住院部是我国最早的麻风病院之一，几乎与外界隔绝，一直坚守在这里的，是浙江省的三代麻防工作者。村里84位老人都有可见畸残，他们中年纪最大的90岁，平均年龄72岁，平均居住时间30年。以15位70后、80后为主体组成的医疗团队，用10余年的朝夕相守，让老人们在这里安享晚年。
　　在村里，医护人员更像是家人，照顾老人们畸残的身体，安抚他们孤独的心灵，还要帮他们调解邻里矛盾。
　　2009年，浙江省皮防所上柏住院部护士长潘美儿赴京领取第42届南丁格尔奖章时，记者曾在北京见过她，当时她显得严肃、拘谨。在麻风村里再见到潘美儿时，记者感觉判若两人。
　　8时30分，例行的查房开始了。记者随潘美儿走进一间病房，住在这里的是84岁的朱大爷。
　　“朱大爷，有哪里不舒服吗？”潘美儿的脸上笑意盈盈。
　　“阿美，我眼睛有点痛。”老人回答。
　　“我看看。哦，睫毛又倒生了。”潘美儿告诉记者，麻风病会导致“兔眼”，致使睫毛倒长。潘美儿当即为他拔掉倒长的睫毛。老人咧开嘴笑了：“阿美，舒服多了！”
　　潘美儿又蹲下，撩起老人的裤腿。老人的皮肤已变黑且呈鱼鳞状，这是因为麻风杆菌导致周围神经受损，皮肤干燥不会出汗。前不久，老人刚做了个手术，把大腿的皮肤移植到脚踝上。潘美儿用手摸了摸老人的皮肤，检查了一番。
　　“朱大爷，你溃疡大，愈合慢。”潘美儿直起身来，拍着老人的肩，凑近他耳边轻声说，“莫急，要有耐心，会好起来的！”
　　跟随潘美儿查了几个病房，记者又跟着住院部副主任王景权去查房。1968年出生的王景权是麻风村唯一的主任医师。
　　走进张大娘的病房，王景权小心地将这位74岁的老人从椅子上扶到床上，为她掖好被子，轻轻地拍拍她的肩。
　　在麻风村，这些已治愈的老人们被叫做“麻风休养员”。他们大多没有家，没有亲人，在村里一住就是几十年。在村里，医护人员更像是老人的家人，照顾他们畸残的身体，安抚他们孤独的心灵，甚至还要帮他们洗衣做饭，调解邻里矛盾。
　　人生，在有的人看来是一场物质的盛宴，而在麻风村，却是一次灵魂的修炼。
　　护士归婵娟，长着一张娃娃脸，留着偏分的短卷发。1981年出生的她，在这里已经待了10年。
　　麻风村的医务人员中，很多人都经历过对病人由恐惧到接受的过程，归婵娟也不例外。“七八个人一间房间，超臭。”“每天面对的都是同一群病人，一直在重复做同一些事情”……来到麻风村后，归婵娟曾在日记中写下这些话。
　　上班第一天，她用手套、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第一次给一位截肢患者输液，她在老人手上找不到静脉，在脚上找，一捧起脚，便闻到一股扑鼻的恶臭，差一点呕吐，忙屏住呼吸，跑到病房外透气。
　　归婵娟说，患者为表示感激，有时会给护士送吃的，不吃，他们会感到被疏远；吃，看着这些患者，心理上实在接受不了。第一次，患者送她食物，她拒绝了；第二次，患者送她苹果，她不要，对方就直接塞进她衣兜里，一出门她就扔掉了。
　　“老人们饱受社会歧视，内心非常渴望得到平等对待。他们十分渴望接近我们，我也慢慢理解了他们。”一次，有患者端着热腾腾的饺子送给归婵娟，她闭上眼睛，夹起一个塞到嘴里，这个举动让患者竟然感动得声音发颤。“面对患者的感激，我不知道自己是被患者感动，还是被自己感动了，那一瞬间，我百感交集，真想抱着他们大哭一场。”
　　除了内心深处的同情，老一辈麻防人终其一生默默奉献的精神也感召着年轻人。78岁高龄的倪启超医师告诉记者，新中国成立初期，麻风村在一个比现在更荒凉的地方，那时医务人员24小时吃住在医院，想要吃一次油条都要走3公里的山路。山上野猪、野狼时常出没，医务人员值班时，要靠保卫人员的猎枪保护。倪启超和妻子都是麻防工作者，他们的孩子在4岁时就被送去妻子的娘家抚养，因为没有时间陪伴孩子，他们决定只生一个孩子。
　　“老一辈麻风工作者的奉献精神是我坚守在这里，并且继续干下去的动力。”上柏住院部医师谭又吉说，麻风村里的幸福与功利无关。人生，在有的人看来是一场物质的盛宴，而在麻风村，却是一次灵魂的修炼。
　　尽心为麻风病患者服务，并在学术上屡有创新，这个充满活力的团队给麻风病防治带来新的希望。
　　尽管深居大山，但这群年轻人拼搏向上的劲头一点不示弱。多年来，他们开展心理咨询服务，重燃麻风休养员对生活的信心；在全国首推医务人员24小时值班制度，被誉为最具人文关怀的措施。他们为每一位麻风休养员建立健康档案，建立健康宣教室，对有心理障碍的休养员及时进行心理疏导，对年老体弱、严重畸残的麻风休养员实行特殊护理。
　　老中青三代麻防工作者的接力付出有了回报。据了解，浙江省在1995年通过国家考核验收，全省以县市为单位达到了原卫生部基本消灭麻风病的考核指标。全省患病率从1973年的27.75/10万降至2013年的0.2/10万，麻风病流行得到有效控制。2013年全省无麻风病复发病例。
　　浙江省皮防所所长严丽英说，为了鼓励年轻人留下来为麻风病患者服务，该所制定了一些倾斜政策，比如在上柏住院部工作，比其他院区工作人员多出15%的奖金、每天10元的津贴和为数不多的油补，对于科研、学习和其他的要求，皮防所也都尽量满足。
　　中国麻风防治协会会长张国成说，在这个选择更加多元的时代，面对如此艰苦的工作条件，这些年轻人尽心尽力为麻风病患者服务，并且在学术上屡有创新，殊为不易。

（责任编辑：秋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