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形象欠佳 广告言过其实 没病愣查出病 医托强拉病人

●本报记者 张彤 袁月 江大红

　　当公立医院的挂号大厅被患者挤得水泄不通时，一些私立医院的门前却冷冷清清。自2000年后，国家就已提出鼓励私立医院发展的指导意见，可十余年过去了，私立医院并未走进寻常百姓生活。调查显示，我国大部分居民不信任私立医院，也不看好私立医院的发展前景。
　　目前，我国私立医院的发展参差不齐，少数机制灵活、定位准确、具有特色专科的私立医院已被社会认可，具有很高知名度，而另一些靠做虚假广告招揽病人、乱开处方、牟取暴利的私立医院形象则严重受损，让很多患者避之不及。百姓如何看待私立医院，它们该朝什么方向发展？中国医院协会副秘书长庄一强、卫生部北京医院副院长田家政、北京和睦家医院院长盘仲莹、北京三博脑科医院医疗院长王保国和神经外科主任吴斌，借助《生命时报》展开讨论。
　　“小、散、乱”的私立医院
　　今年6月，卫生部部长陈竺指出，社会办医在一定程度上还存在“小、散、乱”等问题，尚不能对公立医院形成有效竞争。《生命时报》联合新浪健康、39健康网共同发布的网络调查也显示，71.2%的居民不会选择私立医院，其中38.7%的人认为私立医院坑蒙骗人，19.8%觉得费用太高，18.9%表示私立医院多以男科和妇科等专科为主，16.2%不认可其医疗水平。这些数据表明，百姓对私立医院的印象普遍不好。
　　虚假宣传、乱开处方、滥做检查，很多私立医院因为这些牟取钱财的惯用伎俩，严重损坏了私立医院的整体信誉。2008年，刚刚20岁出头的小伙子萧鑫，在体检时被发现携带乙肝病毒。他听信电视里北京某家私立医院“乙肝治愈率高达95%”的广告，从外地特意来京治病。在不到3个月的时间里，他打了6针“特效药”，输了近20瓶注射液，花了9000多元治疗费，依然没有改观。而在专家看来，萧鑫的情况根本不用治疗，只需定期检查，注意饮食起居即可。
　　一些私立医院不依法执业，超范围行医，靠做整形、性病等牟利。还有私立医院开一批二级科室，如糖尿病、肝病专科，其实没有资质。2011年，记者在北京某私立医院发现，看皮肤科、精神科、眼科的患者，都认为该院就是皮肤病、精神病、眼病专科医院。这家私立中医院的3个科室均有独立的网页，都宣称是北京治疗该病效果最好的医院。记者调查发现，在宣传中，打着卫生部、中华医学会、中国医学科学院等旗帜招摇撞骗的私立医院比比皆是。此外，一些私立医院的服务质量有待提高，不写病历、不登记和上报传染病等行为，都存在安全隐患。
　　虽然私立医院的口碑不好，但仍有些私立医院得到了百姓认可。“我妈妈得了胶质瘤，我们是特地来这里的。”9月12日，记者在北京某私立脑科医院见到了从东北过来带妈妈看病的王先生。他告诉记者，听说这家医院的技术高明，这才放心地过来。“医护人员非常负责，随叫随到，我挺满意的。”9月13日，记者又来到北京某大型私立医院。一进大厅，只看到患者、家属坐在沙发上和医护人员交谈，没有丝毫忙乱、紧张的景象。宽敞明亮的家庭式产房中，大人、孩子的各种用品一应俱全。拿纸尿裤来说，从小号到特大号的都有，甚至还配有换纸尿裤的小床。
　　“我们的医生围着患者转”
　　虽然大部分私立医院并未得到百姓认可，但不可否认，私立医院的发展拓宽了医疗服务的筹资渠道，利用社会资金为百姓提供了更多的就医途径。在本报网络调查中，也有16.9%的居民觉得私立医院不错，其中27.2%的人认为私立医院服务好、22.8%的人觉得好挂号、17.4%表示环境好、9.8%称能保护隐私。
　　生命时报：近三成居民对私立医院还是比较认可的，与公立医院比，它们的优势在哪？
　　庄一强：私立医院社会公信力不高不能一概而论，应该区分大型私立医院和草根私立医院，大型医院如武汉亚心、厦门长庚、东莞东华、北京和睦家等都是靠品牌取胜，并已进入良性循环。服务态度好、就医流程人性化、一站式服务、具有生命力，都是私立医院的优势。
　　盘仲莹：好的私立医院更充满感情、伦理和社会道德。比如和睦家，会严格按照美国的标准和规定开药，像抗生素等处方药都会分装，给患者很少的药量。如果孩子感冒发烧，会尽量少地打吊针、吃抗生素，而是只提供一些缓解症状的药，然后利用孩子自身的抵抗系统去发挥作用。
　　王保国：私立医院因为患者相对较少，服务上会更有保障一些。“后勤围着医疗转，医疗围着医生转，医生围着病人转”，让医生更好地为病人服务是好的私立医院存在的一个优势。如果一个医生对病人的服务态度不好，同事都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吴斌：我曾在北京天坛医院工作过20多年。从一名医生的角度来讲，到私立医院后感觉最大的变化是，花在病人身上的时间更多了。以前我最多的一次门诊纪录是一上午看了50多个病人，病人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因时间原因无法一一解答。到了私立医院后，我跟每个病人都可以充分沟通，有时甚至是我问患者“还有什么问题吗？”
　　生命时报：现在知名度较高的一些私立医院，在经营管理上有什么经验值得借鉴？
　　王保国：在管理上，我觉得私立医院更“活”。一是医院内部的运行机制和政策“活”。比如我们医院就鼓励创新，这让好的东西能快速运转。二是私立医院能自主定价，收费项目的定价完全可以依据成本和患者的市场接受度来定，医生不收红包、回扣等，这给收入结构调整提供了条件。另外，私立医院的医生一样要靠能力和技术说话，竞争相对公平。
　　盘仲莹：像我们医院主要以高端客户为主，收费、服务模式都是围绕客户群来定位的。而且很多客户都购买了医疗保险，其大部分医疗费用由保险公司支付，因此他们不在意价格高低，更看重服务。我们还将美国的医院管理模式和中国的医学资源形成合作，从而奠定了发展基础。
　　百姓“信不过”背后的危机
　　上世纪80年代，私立医院在新中国医疗行业中首次出现；1995年—2000年，作为朝阳产业，它越来越多地进入了人们的视野；2001年9月，中国开放医疗市场，鼓励发展民营医疗机构，私立医院迎来真正大规模的发展时期。官方数据显示，截至2012年6月，中国私立医院数量达到9097所，预计全年诊疗近2.3亿人次。然而，经历了30多年的发展，私立医院的地位仍远远无法和公立医院相提并论，其所能提供的医疗服务，目前只占全国医疗市场的9.1%。在它的发展过程中，面临着什么样的难题？
　　生命时报：《生命时报》的调查显示，七成以上人不会选择去私立医院看病，因为对他们“信不过”，您觉得隐藏在这3个字背后更多的原因是什么？
　　田家政：我觉得，一是老百姓认为私立医院的医学人才不是拔尖儿的，目前知名的医生都集中在公立大医院里；二是患者往往相信有一定官方背景的医疗机构，而好多私立医院的老板本身都不是学医出身，让人觉得不靠谱；三是部分私立医院所做的宣传常存在夸大甚至虚假成分，有骗人之嫌。另外，私立医院往往规模小，且主打一个或几个专科，难以和综合性的大医院抗衡。
　　庄一强：国内百姓对私立医院普遍印象不好，主要因为这些商业医院的小、乱、差现象明显，仅有12%的私立医院床位数达到100张以上。除少数几家水平不错外，大多数私立医院医疗水准不高，以至于一说到私立医院，人们想到的就是社会形象欠佳、言过其实的广告、医托拉病人、小病大治、没病检查出“病”。诚信危机已成了私立医院的最大软肋，这导致整个行业的危机。
　　生命时报：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原因让老百姓不愿意去私立医院看病？
　　庄一强：到私立医院就医，社保不予报销或者报销比例低，这种政策性的歧视，也限制了人们的选择。
　　生命时报：这些现象背后，限制私立医院发展的深层原因是什么？
　　田家政：主要是政策支持不够。虽然这些年国家鼓励社会资金办医，但在医保政策、定价权力、人才流动等问题上，私立医院还是受到歧视或束缚。另外，近年推进医药分开、药品降价等，造成的一部分损失都需要私立医院自己承担。私立医院迫于生计，会采取一些急功近利的营销手段，其结果会进一步伤害到他们的形象，造成恶性循环。
　　庄一强：私立医院很难吸引到高质量的人才，这点尤其重要。现在他们多为“哑铃”形人才结构，以退休医生和刚毕业的人为主，缺乏人才补给。人才培养能力也不足，有的地区私立医院卫生技术人员无法参加当地高级职称评审，即使参加，也难有晋升机会；国家投入大量资金组织住院医师培训、全科医师培训，但私立医院没有机会参与。
　　生命时报：作为私立医院的管理者，您目前在发展过程中遇到的最大难题是什么？
　　王保国：是医保。我们是北京医疗保险神经专科三级定点医院和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定点医院，但90%左右患者来自外地，他们当地的医保政策，多指定到大型公立医院才能报销，对民营医院则不给予报销。我们认为，这是不公平的，这种不公平是因管理造成的。国家对私立医院的发展确实越来越重视，市场竞争也在趋向公平。但这些政策的详细细则和具体落实还需要一定时间。目前私立医院还处于发展期，同时也是淘汰期，确实有很多医院靠打广告等各种手段忽悠患者，但整个市场正在逐步规范，有影响力的私立医院在增多。
　　公立和私立能否平分天下
　　很多人都认为，私立医院是中国未来就医模式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是大势所趋。有消息称，我国计划到2015年，将私立医院床位数占全国总床位数量的比例从当前的12%提高至20%，这意味着私立医院将每年新增40万个床位。国家欢迎社会资本进入医疗服务体系、市场规模扩大，这就要求私立医院必须尽快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
　　生命时报：要想解决私立医院发展中遭遇的种种难题，关键在哪里？
　　庄一强：首先，应该区分营利和非营利的私立医院。让公立医院、非营利私立医院为老百姓提供基本医疗服务，而营利性私立医院可以提供个性化的高端医疗服务以及差异化服务。其次，应该调整所有制结构比例。公立医院的比例应该降至医院体系的50%—60%，适当增加私立非营利医院的市场份额，让其比例占到25%—40%，以弥补公立医院的空缺。私立营利性医院的比例不应超过30%，以免陷入恶性竞争。第三，应完善医疗慈善投资环境。中国的慈善体系中几乎全是官方/半官方组织，例如中国红十字会、中国扶贫基金会等，缺乏独立第三方慈善组织，比如北京嫣然天使儿童医院这样由慈善基金举办的非营利性医疗机构。
　　王保国：国家应该重点发展专科私立医院，投资热点也应放在这里。在北京，已有好几十家大型综合医院，过于集中的优质医疗资源对解决看病贵、看病难没有很大的实质意义。而专科医院有其特色，生存空间也较大。一是政府应该设立专科医院的市场准入标准，把好入门关，剔除一些一门心思只为挣钱的投机者；二是一定要加强监管频次，发现问题及时处理，净化医疗市场。
　　生命时报：不少老百姓担心，现在民营医院已经够乱了，国家再欢迎社会资本进入，岂不更乱，您对此怎么看？
　　王保国：我相信那些用欺骗方式生存的私立医院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所谓“大浪淘沙”，最终会被淘汰掉，而真正有实力、有口碑的私立医院会发展壮大。医疗是关乎健康和生命的，如果办医院的出发点是为了挣钱，而没有为百姓解决病痛疾苦的善心，对这个市场不利，也很难发展壮大。
　　生命时报：国外私立医院发展比较成熟，中国有什么可借鉴之处？
　　庄一强：国外私立医院相当一部分是非营利性的，它们由慈善机构、基金会、财团法人、宗教社团等出资兴办。而中国的民营医院几乎都是营利性的，这是二者的最大区别。如美国公立医院仅占15%，非营利性私立医院占69%，其余16%是营利性私立医院。此外，国外医疗保险对于公立、私立医院一视同仁，只要能达标就可以报销。▲

（责任编辑：秋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