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文

图为“福娃”设计师韩美林为《一个医生的非医学词典》绘制的插图

　　9月份，《一个医生的非医学词典》的面世，引起了读者尤其是医疗界读者的格外关注。该书的作者叶维之是医疗界颇有声望的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主任郎景和大夫。书中，他用手术刀般冷静、理性的文字对社会、人、事物进行了一番另类的思考和解读。本期选登几篇相关评介文章，以飨读者。——编  者
　　“并不是每一个词、每一句话都是可以幽默的，但我们也并非不能使每一个词、每一句话发生幽默。”这是叶维之在这本书的序言里说过的话，其实，这也是他写作《一个医生的非医学词典》一书的文学目的。这本十数万言、辞简义赅却又引人入胜的幽默读物，使我们感受到作者另类思考的睿智、颖悟，以及他对人生、对社会、对世间事物的看法、评价。在得到启迪、得到教益的同时，绝对也是一次身心轻松的阅读体验。
　　我很钦佩作者。他是位声隆望重、遐迩知名的大夫，但并不影响他对文学的热衷，对写作的兴趣。一个人同时做两件事，而且做得很好，这是谈何容易的事。因此，我佩服他饱满的精力，我赞叹他不倦的努力，我欣赏他知识积累的广博，我更羡慕他永无尽止的追求。这本《一个医生的非医学词典》，虽然他断断续续写了7年，但今天阅读起来，似是一气呵成，浑然全璧。看起来，点点滴滴的精华，汇在一起后，如涌泉之汩汩，如碧水之漾漾，也是精彩纷呈，美不胜收的。若不是具有充沛的创作元气、宏廓的思辨才能，是很难一以贯之、质量并嘉的。我很喜欢这本书，尝鼎一脔，便很想让更多人分享阅读这本书的快乐。
　　虽然作者说他这本书，是“兴之所至，笔即随之”的产物，但他“着力维护人性，维护真、善、美，揭露虚伪、空话、大话、套话的假、恶、丑，用意在于分清是非，明辨荣辱”的作家良知，却是贯彻始终的宗旨，也是这本书的价值所在。尤其体念到他作为一位在医学领域中获得很高成就的医生，你马上会联想到，当他放下解剖刀，走下手术台以后的那一会儿，拿起笔来从事他精神财富的创作，当他或浮想联翩、凝神思索，或审文度意、构思推敲，由医生而作家之际，这种角色上的转换，那应该是怎么样的状态呢？我认为他的灵魂深处，是脱不掉他医生职业的白大褂的。他选择了这个职业，便是永远的终其一生的医务工作者了。也许有一点点不同，他在手术台上，拿着解剖刀，面对的是病人；而他拿起笔，奋力疾书，面对的则是整个社会。社会像人一样，他的机体也会生病的，有时会生很严重的病。叶维之在序文里就这样写过：“任何时期或社会的人类文明，都是有缺陷的；任何人或人群的天性，都是有弱点的。”缺陷也罢，弱点也罢，这就是社会的病。
　　医生拿解剖刀，针对的是个别的、具体的病患，而作家拿起笔，则是针对社会的整体病象。所以，鲁迅先生到日本留学，本意是想学医的，后来他觉得疗治国民精神上的创伤，是他更应该去着力的去向。于是他成为中国“五四运动”以后新文化的健将，一生以他只需五分钱即可买到的“金不换”便宜毛笔，针砭朽腐，痛斥丑恶，鞭挞落后，揭露伪善，铮铮然体现出民族脊梁的伟大形象。其实，我们不难看出作者的这本《一个医生的非医学词典》中的鲁迅笔法，更看到他行文中流露出来鲁迅名作《热风》的余韵。有研究者认为，鲁迅先生文章所以有“一杖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的力量，是与他早年东渡日本学习医学，所受到的基本训练有关系。同样，叶维之在这本充满解剖精神的作品中，是他以一个医生看病人的目光，锐利，深刻，细致，准确，来观察社会，所以，抓住关键，切中要害，言必中的，力透纸背。
　　这种类似《魔鬼辞典》的写法，必须要风趣，要生动，要精辟，更要幽默。作者的这本书，其实是在追求一种中国式的幽默。而幽默，又是和一个人的文化、修养、精神世界密切相关的。我读了他的这本书，从那种令人会心一笑的、在心底里回味很久的幽默中，那种越琢磨越有味、闪烁着智慧火花的幽默中，我也更了解这位笔似解剖刀那样犀利的医生作家了。
　　（作者为我国著名作家，该文选自其为《一个医生的非医学词典》所作的序）
　　■作者自序　
　　春天里新的耕耘
　　叶维之
　　《一个医生的非医学词典》（ 原书名为《念念有词》）于2006年出版。
　　7 年过去了，我把书搁置了，诚如把一个生下的孩子放那儿不管。此间，有些关心我的人，会说起这部书。关心书的人也不少，有的读者甚至给词条评列出“幽默奖”、“浪漫奖”、“专业奖”、“诗意奖”、“哲学奖”……倒是蛮有意思，很用心的。也有人告诉我，有盗版的，我得到过几本，竟然有我的改错，有别人的评注……
　　这些年，语言的纷乱令人头眩莫解，有网络语言，有大量的外来语汇，有莫名其妙的缩写短语，有铺天盖地的手机短信、各种颜色的段子……连《现代汉语词典》这样的权威、经典的辞书，都受到了质疑。因此，越发觉得我的这种另类词典倒也轻松自由。这词啊，就是表达个事儿，说个念想，理解各有不同，无需求其证定、共识，犹如魔鬼。原来的《念念有词》书名的意义模糊，乃重新命名为《一个医生的非医学词典》。可不是医学词典，只是一个医生的非医学词典。
　　于是，我又背起了这个行囊，像是背上了十字架，开始积累词条、提炼词意，包括科学的、文学的、哲学的、医学的、宗教的、生活的……亦是“兴之所至，笔即随之”。还是正视假、恶、丑，挖掘真、善、美。
　　第一版容纳了近700条，现又增加到近1000条，最好不是搜肠刮肚而作，而是精满自溢。正值春季，权作新的耕耘。
　　■书评
　　射向社会现实的“子弹”
　　崔  芳
　　起初翻阅《一个医生的非医学词典》，感觉不过是“段子”集纳的“轻读物”，适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翻。读了几则词条后，不由得感慨“书不可貌相”。读完一则，稍事停顿，想一想，回味一番，时常能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再进入下一个词条，再回味……周而复始，读的节奏也就慢了下来。
　　汉堡包，不就是两片小面包，夹一块牛肉肉饼，再辅以几片蔬菜，涂点黄油、沙拉酱么？但是，到了叶维之眼里，“汉堡包”这三字有了新的味道，成了“和包子、馒头夹肉及馅饼争斗胃肠领地的外国坦克”。由此一例，能管窥出这本书的趣味。作者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总是能从俗常物事中洞悉出新的含义。那些日常的事物、平常的概念，在他的笔下，顿时有了灵性，舒展开来。
　　好的创作，要基于常识，但又不能拘泥于常识，而是要跳出套路，要有腾跃，要有新的发现和创造。叶维之对一些词条的个性化解读，实现了“陌生化”的效果。比如，在他的笔下，剃须刀成了“面部锄草机”，高尔夫是“和小孩弹玻璃球进坑游戏差不多的成人奢侈花费”。这种有趣的解读其实是有着基本的逻辑推衍，富于哲理和思辨，让人频频发出“还真是这么回事”的感叹，这就像放飞的风筝一样，看似在天空中无限自由地翱翔，却还是拖着一根长长的线，让主人远远地握在手上。从某种意义上说，叶维之的解读还是遵循着“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他的解读尽管另类，也是根植于现实的土壤。
　　“现实主义”有个重要分支是“批判现实主义”，叶维之掌握了这个理论的“武器”。他并不满足于小情小调，沉迷于某种文字游戏的把玩，而是通过自己的笔，对社会现实进行独到的观察，发出自己评判的声音。他诠释“玻璃”，说人们发明制造它的初衷是取其透明透亮，后来却取其相反，涂画上各种颜色，变成不透明、不透亮的，结论是“不是造物捉弄人，而是人捉弄造物”。普通的玻璃，经由他的“洞察”与“演绎”，一下子抽离本身，与社会某个广阔的现实相呼应，具有强烈的针对性。在他的书里，一个个词条，好比是他射出的一颗颗“子弹”，让不少的目标无奈地“中靶”。
　　叶维之是一名医生。按理说，医学是一门严肃的科学，必须严谨。而文艺创作，最需要的就是天马行空，插上想象的翅膀，飞向无穷的远方。表面看来，这两者是有些冲突的。但正如李政道先生所说，科学与艺术是不可分割的，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它们共同的基础是人类的创造力，它们追求的目标都是真理的普遍性。再说，医生和作家面对的都是人，尽管一个面对的是人的身躯，一个面对的是人的内心，但人的身躯和内心本来就是一体的，无法截然分开。医生和作家都要怀有对人的关切之心，都要具备人道和爱。在一个“全民写作”的时代，当医生拿起笔来，自然拓展了文学的宽度，更重要的是，这也间接地升华了医学的温度。从这个意义上说，医学领域应该出现更多的“叶维之”，勇于“跨界”，诉说自己的思考，展露自己的才情。
　　《一个医生的非医学词典》书摘分享
　　爱
　　一种是仅动两片嘴唇的声音，一种是融在骨髓里的誓言。
　　处方
　　1.向阎王爷“退货”的发票，划价收费时的存根。
　　2.给饥饿者的画饼，给落泊者的希望，给发烧友的冰水。
　　3.医生给病人开出的第一张处方应该是关爱。
　　传闻
　　让嘴巴和耳朵不得空闲的“接力”运动，因为接力，谁都感觉很累；因为不知道终点，所以谁也不停止。
　　嘲笑
　　一种对谁都不快乐的笑。别以为嘲笑者快乐，他一定是因为什么不对，才对被嘲笑者反击。
　　从医“三心”
　　心地善良：医生给病人开出的第一张处方是关爱。
　　心路清晰：从繁杂的现象中清理出诊治方案。
　　心灵平静：会遇到各种难治的疾病，各种难处的病人。
　　从医如此，做事为人皆若然。
　　灯
　　光明使者。但它不能真正改变黑夜和黑暗，光明过后，会更加黑暗。真正改变黑夜和黑暗的是光辉的太阳，但太阳也要“休息”，太阳也有照射不到的地方。
　　堕落
　　学会了官场应酬，掌握了赚钱诀窍，适应了人际交往，赢得了异性崇拜——升了、赚了、红了、堕落了。
　　德行
　　德之不行，只是空训。
　　分娩
　　一分为二。（通常是这样）
　　缝合
　　是修补不足呢，还是拼凑缺陷？
　　腹部
　　俗称肚子。肚子里面的事由医生研究，肚子外面的事由社会学家和美学家考虑。大腹便便曾被认为富有与权势，现今则是饮食不节与丑陋慵懒之症，需要减肥，需要吸脂。以前要隐蔽，现今要暴露、文身，手术疤痕等又带来了许多新问题。
　　观相术
　　因为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面孔，所以，研究差别是必要而可行的。
　　红包
　　酬金，是奖赏，是感谢；
　　毒饵，是诱惑，是勾当；
　　糖弹，是投枪，是毁灭。
　　诊断
　　医生的标牌。

（责任编辑：秋彤）